%E6%B8%AF%E4%BA%BA%E5%AD%97%E8%AC%9B

本欄園地公開,歡迎投稿。每篇字數為1000至1500字。內容有關香港文學的評論、論述,評論對象除了香港文學的出版或發表的作品,也可包括文學網絡、活動、獎評、現象或個別最近而具爭議或討論性的作品。不接受出版推介宣傳、攻擊。來稿請連同姓名(收取稿費戶名)、發表筆名(如適用)、聯絡地址及電話、50-100字作者簡介及近照一張。投稿請電郵至HKLitCritics@gmail.com。如撰寫書評,請附封面jpeg 300 dpi圖像。一經上載發表,將獲發薄酬。人手所限,恕不設退稿,倘兩個月內不獲通知,請自行處理。

六四詩,作為社會實踐或作為民主的話語

吳美筠 | 2014-06-08 13:28:19 | 分享到

  【港人字講:吳美筠】六四與詩的討論在香港,始於《九分壹》幾個當年無財無勢的無名詩人,奮然欲以探索詩與政治為名,集結六四詩為實,艱難地辦的一期「詩與政治專輯」。這專輯的命名不標舉民運詩,卻試圖以詩的經驗認識政治,證明大家在熱血激昂的複雜情緒中仍有抽離、冷靜的想像,它也標誌著當時一向較偏離公眾論述而猶帶反殖民的本土詩開始有所調整。專輯正好讓我們從詩作為社會實踐的事實,意識到詩的政治性、公眾性和不可定性的思考,同時見證了文字所產生的無限可能和不可量的力度。

  其時,北大民主牆上、三角地大字報下、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絶食營地上,都隨處舉行詩會有人抄詩讀詩,當時收集到的有〈跪下了,為了不永遠跪著〉、〈絶食〉、〈中國五月〉、〈我們都在哭泣〉、〈死亡〉等 ,讀到陳破空的「又是一個黎明前的黑夜/由坦克詮釋傲慢/由機槍數落仇恨……自由寫在天上/自由不在人間」 ;詩在這場運動的發生和包圍下產生,即時以民運話語入詩,讓讀者在讀詩前有所準備,容易進入。詩作為爭取自由的社會行動,也體現了中國文學以詩證史的珍貴傳統。

  當時專輯反覆探討詩與政治的論述,結果最終發現詩與政治的弔詭。按Robert Dahl的說法,政治體系可概括為「涉及控制、影響力、權力或權威而又持續的人際關係模式」,政治屬於無處不在的多向導概念,無人可以逃避政治,詩的政治性隨時可見,然而,與政治性的詩又是不同。這些民運詩作為社會行動一部分,詩本身雖是政治事件,讀來傾向反應性、沿於激情、具控訴力,屬於正如James Scully 所述的異見詩或抗爭詩,不等同政治化的詩或政治詩。政治化的詩很大程度為突出政治處境和形勢而不惜降低詩意或美學在書寫的位置,政治詩更單純以政治為目標,詩淪為工具。

  六四民運在中英談判前前後後與九七時限的糾纏中爆發,使香港詩壇與這場民主運動微妙地產生各種形式的關聯,互相的引伸。二十五年前的六月,詩歌在香港報章前所未有地受到關注。香港不少詩人不約而同地用獨白方式代入以第一身敍述事件,如余光中的〈媽媽,我餓了〉、王良和的〈往天安門去──北大學生的獨白〉、陳德錦的〈豐台一老婦獨白〉、胡燕青的〈悠悠醒轉的清晨──一個絶食學生和母親的對話〉等,營造既要在地在場的迫視感,又要避免政治性對詩語言的破壞。

  同一時期,我們也讀到一些不同話語方式的書寫,例如也斯的〈廣場〉、〈家破〉、〈家具〉、〈靜物〉一系列的詩,用默觀的靜語以家具系列的意象,呈現延及民主、話語、自由、權力的複雜思考。他在《詩與政治》一文舉五四運動的啟蒙與救亡兩者間既有矛盾又互滲互補的地方,說明五四中文學與民主互生的關係,又提及更廣義的政治涵義,既是「屬於公眾世界亦見於私人的感情經驗中」。詩作為本身富有種種可能的文字藝術話語,在產生的過程,所喚起讀者各種經驗的反應,以及符號傳意過程的特色,亦有其政治性。這文與袁可嘉在1948年寫成〈詩與民主〉編在一起,文中提到民主的詩也心須是現代的詩,直線的單純的抒情不夠民主;民主的文化,民主的詩必須包含複雜、有機的、創造的特質。這篇文章今天猶再讀也可以視為必讀之選。王丹在《六四詩集》的序言也說過:「我們看到的示威、靜坐、策劃、乃至他們的鎮壓,都只是『六四』事件的政治的一面,但是作為當初以善良願望參與的經歷者,我們腦海中其實清晰記得的是那些非政治的,人性的,甚至是文學性的一面」;另鄭義在〈詩所預言的審判與復活〉更宣言真正的詩意並不屬於暴君,它「不是諂媚,不是蠻橫,不是仇恨,而是信仰、希望和愛」。如今,六四前後,香港臉書又再洗板,大顯自由平台說話權利的可貴。六四詩又在臉書活躍起來。

  「我說:血乾了/坦克也生鏽/你還是不死心/由這邊吹到那邊/吹到時間的痛處/又回來/在黑夜裡留守/旺盛那約定好的燭光」。如果可洛這首〈又是這陣風〉在最後一節把歷史時間壓縮,光與黑的對照最勾起疼處, 盧勁馳的〈悼念〉則用話語的否定方式,證明詩話語的正義力量。「至今開始我沒有甚麼話可以說/至今開始我的系統設定為無感模式/當這一次的街上有著比上一次更多的人時/我就知道在我之中/至少有一個人死了/而他死的時候血是沒有紅色的……」我們閱讀香港詩人的民主話語,不僅期望著六四的引伸,在行與行之間的延義,有時,像廖偉棠的〈故事新編四首〉,「但是我的靈魂還不夠新/不足以愛許多人,/他像一支火柴欻然燒光自己/為了用剩下的黑炭/寫一封最短的訣別信」。一種呼喚著讀者主體六四記憶而又有所發現的香港民運詩體遂漸成形,並且逐年積累變異,蔚以為風。【101】

撰寫於2014年6月4日


作者簡介:吳美筠,澳洲雪梨大學文學博士。現任香港藝術發展局委員兼文學組主席、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董事。首位香港文學雙年獎詩獎得獎者,曾任多種香港文學刊物編輯,並擔任中文文學獎評判。出版詩集、小說集、文集多種,包括《第四個上午》、《時間的靜止》、《雷明9876》等。


版權法及免責聲明 | 採訪邀請 | 廣告查詢

Copyright ©2007-2020 Arts Culture (Hong Kong) Limited.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