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6%B8%AF%E4%BA%BA%E5%AD%97%E8%AC%9B

本欄園地公開,歡迎投稿。每篇字數為1000至1500字。內容有關香港文學的評論、論述,評論對象除了香港文學的出版或發表的作品,也可包括文學網絡、活動、獎評、現象或個別最近而具爭議或討論性的作品。不接受出版推介宣傳、攻擊。來稿請連同姓名(收取稿費戶名)、發表筆名(如適用)、聯絡地址及電話、50-100字作者簡介及近照一張。投稿請電郵至HKLitCritics@gmail.com。如撰寫書評,請附封面jpeg 300 dpi圖像。一經上載發表,將獲發薄酬。人手所限,恕不設退稿,倘兩個月內不獲通知,請自行處理。

網絡.現實.本土——評《人形軟件》三部曲(上)

溫卓森 | 2016-05-30 10:04:46 | 分享到

   【港人字講:溫卓森】說起香港科幻作家,多數人會想到倪匡。他的衛斯理系列由1960年代開始風行,由香港擴散至台灣、內地,以至東南亞華人圈。至1990年代初倪匡封筆,不少科幻迷皆深感可惜。與此同時,一位被認為是倪匡繼承者的作家——譚劍出現了。他的作品屢獲各地科幻作家賞識,早期作品〈斷章〉在1994年得台灣科幻之父張系國於幼獅文藝科幻小說獎特別推薦發表,2007至2015年間幾乎每年都得小說獎項,被譽為「香港史上最能拿獎的作家」。云云作品當中,又以《人形軟件》(下稱《人》)最具代表性,他憑著這部作品得到2010年首屆華語科幻星雲獎「全球華語最佳科幻/奇幻長篇獎」,亦得不同作者、學者的好評。其後2012年更入選為「21世紀十大新銳華語科幻作家」第四名,可見他在華文科幻界有著相當的份量。

  《人》是由三部曲(2010年〈靈魂上載〉、2011年〈生死之輪〉、2013年〈後人類計劃〉)構成的超長篇小說。內容始於「我」——一個在網絡世界為人類服務的人工智能軟件忽然遭到不明黑客追殺,甚至發現自己的主人寧志健原來早於自己「出生」之前已經死亡,為了尋找真相及自己的身世,「我」便展開了一樣交錯於現實與網絡之間的一場逃亡與追查的冒險旅程……

有趣的推想——「網絡依存症」的終極狀態

  學者李歐梵曾為科幻小說創作方法你了個簡明的概述——「如果……發生了,會怎樣呢?」(註1)確實,不論長篇短篇、宏觀微觀的作品,皆離不開此原點推想故事。而譚劍在《人》中,則作了「假如網絡發展到一個極致,會怎樣?」的想像。他透過自身對近代人以及網路科技發展的觀察和觸覺,構思出一個有趣的未來網絡世界圖景——一堆以現實世界為模組的虛擬電腦數據。網上版的銅鑼灣依然是那麼繁華,旺角依然跟現實一樣混雜;人們可以虛擬身份進入網絡世界探索購物、交友,甚至尋歡,均可在網上完成;可以透過進入光柵傳送到其他地區或國家的伺服器,物理的距離變得更模糊不清。

  若只有上述設計,那也不過是現代網絡世界的加強版而已。最引人入勝的地方,是譚劍在此大環境中,推想出人類心理與價值觀的轉變,其最具體的顯現,就是「網絡依存症」。

  隨著網絡變得越趨簡單、方便和真實,人們就變得越依賴它生活,甚至因此失去了面對面的交際時間,為免人人變成「網絡廢人」,像男主角「我」那種人形軟件就應運而生,社會期望以一個思考模式與用者相近的「分身」代替用家完成一切網絡上的工作,把人們拉回現實。正如譚劍在一部書背所言:「人類網絡依存症將會越來越嚴重——只有人形軟件才可以拯救我們。」(註2)

  然而,譚劍顯然對於人形軟件的成效表示懷疑。觀乎三部的發展,由人形軟件初面世到故事結尾,人們的依賴心理並未有明顯的舒緩。女人公——天照就是其一例子。她作為日本女模特兒兼黑客,在第一部時竟完全無法與真人交際,她自認為患上「真人厭惡症」,「不是不喜歡與真人交往,而是喜歡用電腦製並只存在網絡世界的虛擬人類」(註3)。她無視一直向自己示好的黑澤武,卻對一次黑客群骸入獅子銀行的行動中救了自己,連真面目和名字都不知道的寧志健動情,即使得知他早已被殺,仍然不惜一切找到他的人形軟件,儲存到小型機械人中,期待他能成為另一個寧志健去愛自己,其依存症已嚴重得把愛情和所有的心機都交附網絡的程度。雖然到第二部機械人被盜一去不反,在巨大的心靈打擊下才嘗試接受咖啡店員的她意,與真人接觸;第三部初期貌似「痊癒」了,成為有交際手段的當紅明星,但當再發現「我」的行蹤,她立時把一切拋緒腦後,重身被上「女王」的虛擬身份(有趣的時,當時她亦有配置了人形軟件,但大部份行動還是親身上陣)。

  整體來說,天照雖有經過掙扎,但還是不接受現實,反而想把網絡虛物化為現實去滿足自己的渴求。最終,天照雖然在大戰中死亡,卻以人形軟件的方式復活,和獲得肉體的「我」一起經營雲吞麵店。她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目標,把虛擬的「我」變成真實的男朋友。

  假如天照的「網絡依存症」涉及到心理層面的變質,那麼另一個故事中的重要組織:魔神教更是把其帶到宗教哲學的層面。

  魔神教是特殊的網絡教派,第一部是「我」為了逃避闇影的追殺而找教會幹部蝶神求助,蝶神初步講解了魔神教的基本信念:人類在現實中太多限制,應全體移民到網絡世界去。「我」當時對此不以為然,認為只是「科持崇拜症」患者的邪教式盲目崇拜。到了第二部揭曉,其教的起源只是某黑客一時無聊的而開的一個玩笑,哪知道很多人信以為真。這些追隨者深信網絡是一個令他們心靈得到滿足的地方,是想透過依存以得到救續的極端表現。這情況下,成立的真相已變得不再重要。

  經過二部結尾的分裂,魔神教和新起的真魔神教越發越大,其信仰的理論更是變得漸趨具體和成熟。第三部裡,魔神教的聖人(雖後來發現是替身,但從真身後來的言行判斷,二人的思維是一致的)向主角解說,由於電腦和網絡科技在短短四十年就發展到如此驚人,因此他們相信互聯網會隨著數據的增長,終有一天會由量變變成質變,成為超然的「魔神」,祂會把現實和網絡合二為一,去以人類想不到的方法去拯救人類。這種望神救世人的祈求,與不少宗教相似,不同點在於,魔神教相信的神並非自有永有,而是源於人的技術,某程度反映了對人類科技發展的肯定。他們甚至身體力行,開發出把能網絡邏輯套用到現實的超空間系統,並建立自己的納米工廠,把「我」這最高級人形軟件與其結合,加速魔神的降臨,實現「後人類計劃」。最後雖並不完全是他們的功勞,魔神也早於他們行事之前已經存在,但他們的最終目的還是達到了,人類得到了審判,被納米機械所改造,變得更加美好。魔神教教徒把網絡科技視為神明、甚至是人生得到救贖的唯一依靠,實在是「網絡依存症」的極致,「病」得相當徹底。

  譚劍在這長篇故事中,想像出一個引人入勝的未來網絡世代的社會圖景,把「網絡依存症」從生活、個人、心理,以至宗教哲學上,作出了一個大膽而全面的推想。雖名為「症」,但他從未在道德層面上作出批判,而且故事最後天照和魔神教教徒等「患者」能盡情揮發自已的「症狀」,達到各自目的。從這些看來,譚劍顯然不認為這是一種疾病,可是一種在這個未來環境下必然出現的病態心理現象,沒有判斷對錯的必要。

從軟件到成人——「我」的成長

  《人》的主人公——「我」,本是一介人形軟件,生來只為模仿主人的思維,全天候為其管理網絡上的一切事務,卻遇上種種超出預期的事件。故事當中,他不下一次問自己「我是誰,我應該怎麼做」。這種「假如機械人/人工智能有感情」的模式,在科幻作品中屢見不鮮,如手塚治虫的《小飛俠》和倪匡的《筆友》的軍用電腦。然而,前兩者的感情都是從無至有的,而「我」則是以某個人類的人格為藍本製成。他從一開始就被烙上「我=寧志健」的印記,故此他面對的並非是傳統的「如何獲得感情」,而是「如何從他人給予的感情中生出自己的感情」,成為真正的「我」。

  第一部中的「我」對自己的認知比較單純,認為自己只是「主人在網絡世世裡的分身」,「打理他在網絡上一切瑣碎雜事」(註4)。直至被追殺,他發現早在自己出生前「主人」已被殺,自己是某些黑客用來搜尋獅子銀行被駭事件中被黑吃黑的巨款的工具。雖終被天照所故,成了無主孤魂的他,決心繼承「主人」的意志:「如果我能好好活下去,甚至,擁有一個機械肉身,變成人,去到現實世界,也許,就能實現他的遺願」(註5),去拯救來記麵店。這階段他只視自身為寧志健人生的延續,以成為他作為目標。

  至第二部,「我」被天照安裝到小型機械人內,正式步入現實世界。除了「主人的備份」外,他意識到天照想擁有自己,把自己養育成另一個寧志健,因這與他的目標沒有衝突,所以他欣然接受:「我承受了主人的一切,包括暗戀他的女人」(註6)。當他被小偷盜去,被傭兵追捕,發覺世途險惡時,第一件想法也是「回到天照身邊」。到結尾,魔神教製造的人形軟件版愛因斯坦拒絕和「我」融合執行滅世計劃,把他安置到一名早已死亡的傭兵女上校的義眼中,「我」能從義眼控制身體,得到了真正的肉身。他打從心底的去感激天照為自己做的一切:「沒有她的話,我仍然活在電子世界裡,沒有機會看真實世界一眼」(註7),為了保護天照,他選擇不去和她相認,從此不再相見,為此他不禁流下眼淚。此刻的他,已經開始萌生出自己的感情和想法,不再是單純依故主思維行動的軟件了。

  至第三部早期,「我」又面臨另一個陰霾。他使用女上校的身份,意味著要繼承她全部,包括傭兵的身份、殺人的職責以及一團糟的性生活。他比上一次更切身感受到人性的黑暗與世界的不公,使得他對於自己的生存目標感到迷惘:「我變成人類後並沒有實踐甚麼偉大的理想,而是成為一個殺人機器」(註8)。及後,他發現自已是某家族用來研究使自己永生以統治人類而開發的軟體,甚至使他的自我認同陷入危機。直到真魔神與魔神教要爭奪他去啟動「後人類計劃」,他終於在現實與網絡交雜的戰場中與天照重逢,被護送到納米工廠時。他不自禁想:「我既希望盡快去到工廠,可是希望這段路程可以長久一點」(註9),這刻他又成功擺脫女上校的框框,變得擁有自己的感情。至最終結局,他向魔神提出的,亦正正是他長久以來經歷種種人類善惡後的總結,以「用個體的行為去決定他們有否永生的資格」為審判標準,成為了救世主。最終他回歸平淡,與天照經營麵店。這個選擇看似與頭兩部無差異,但這次不再是外力把他定性而被逼接受,而是出自他個人的決定,由無情的人工智能正式脫變成有情的人類。這個承自傳統科幻模式又有特別演化的主人公故事線,又是另一吸引的地方。【101】

註釋
註1:李歐梵:〈奇幻之旅〉, 張系國:《星雲組曲》(台北:洪範書店,2004年9月),頁4。
註2:《人形軟件.卷一.靈魂上載》(香港:天行者出版有限公司,2010年5月),封底。
註3:《人形軟件.卷一.靈魂上載》(香港:天行者出版有限公司,2010年5月),頁160。
註4:《人形軟件.卷一.靈魂上載》,頁20。
註5:《人形軟件.卷一.靈魂上載》,頁195。
註6:《人形軟件.卷二.生死之輪》,(香港:天行者出以有限公司,2011年6月),頁78。
註7:《人形軟件.卷二.生死之輪》,頁280。
註8:《人形軟件.卷三.後人類計劃》,(香港:天行者出版有限公司,2013年7月),頁69。
註9:《人形軟件.卷三.後人類計劃》,頁198。

作者簡介
溫卓森,1992年生於、長於香港。純文學、通俗文學、動漫畫均喜歡接觸。2015年嶺南大學畢業,現於社會大學繼續進修。


香港藝術發展局全力支持藝術表達自由,本計劃內容並不反映本局意見。


版權法及免責聲明 | 採訪邀請 | 廣告查詢

Copyright ©2007-2020 Arts Culture (Hong Kong) Limited.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