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會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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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人生── 左貞觀

101藝訊 | 2010-04-10 16:14:01 | 分享到

四月紅人  訪談:曲 飛  撰文:劉 靉

貞觀人生──左貞觀

貞觀之治,
一個代表清明德政的歷史時期,
背上此名者,
莫不教人相信上一輩對下一代寄予厚望。
據此名的華裔俄羅斯音樂作曲家左貞觀卻說「我沒有!」
但湊巧的是,
他用生命引證,
他做了德政,
不過,
不在政治,
而在音樂。

家在俄國 知交天下

俄羅斯,一個經濟發展極速的新興經濟體,但是,對熱愛古典文學及藝術的人來說,俄羅斯的勁,不在於此,而是它曾孕育出眾多舉世知名的偉大藝術家,倘問已定居在俄羅斯快將五十年的華裔古典音樂作曲家左貞觀,他必定能朗朗上口,列出一紙清單。

左貞觀,一個跟表徵清明德政唐朝歷史有關的「貞觀之治」極似的名字。不過,左貞觀說名字與此毫無關係,只不過,自己剛巧在家族中是「貞」字輩因而獲爺爺提名。

名字縱沒背負親人寄予任何厚望,但是,巧妙的卻實實在在於音樂藝術界別,佔據重要席位。若把這名字詢問指揮家葉詠詩、聲樂家莫華倫,又或鋼琴家劉詩昆等藝術家時,他們定必給你說:「識,他就是首位華人在俄羅斯獲總統頒授「功勳藝術家」獎。香港九七回歸時,他有份演出,因此,在寶蓮寺大佛的鼎上鑲有他的名字。」


冷戰時期作品冷藏

現時在俄羅斯擁有自己一個的管弦樂團,兼且經常往來中國各地演出的左貞觀,坐在自己的工作室裏回憶昔日由上海逃亡到新西伯利亞,再由作品被禁上演到現時可在俄羅斯任何一個劇院演出,苦澀辛酸之情未見呈現,相反,一臉不以為然的狀態似早把那些日子消弭得乾乾淨淨。

「困難?有,當時語言不通,再者,每半年就要到公安局登記,警察看著我時就好似當我偷了什麼東西一樣,因為我是中國人,不過,普通的老百姓對我非常好。」六零年代初,中蘇两國關係開始緊張,期後更處於冷戰,两國人民看對方均有看法。當時,正好踏足在蘇聯這片土地,縱是政治原因,但已對一般平民造成影響,尤幸一直熱愛音樂,且專注於音樂藝術領域裏,已屆耳順之年的左貞觀謂,平民百姓對他很好。

可是,三十年的冷戰期,始終對他造成影響,因為他的膚皮而引致他所有的作品都不能公開演出。不過,他未有放棄,他謂「因為我瘋狂的愛音樂。」

因父之愛 感悟音符

左貞觀並非出生於音樂世家,雙親只是在大學裏教書,並不懂得音樂,但是,父親就是喜歡,因此,他少年時便獲父親安排學鋼琴,可是,左貞觀知道父親喜歡大提琴,被它那淒美的音色吸引,於是,他學鋼琴之餘同時間在少年宮(即現供青少年學習課外活動的地方)裏學大提琴,更靜悄悄地沒有通知父親一句,自行應考一個樂隊裏大提琴手的位置,並成功取錄。

這次成功,不獨令他與大提琴的關係不離不棄,更重要是,透過它開始瘋狂愛上音樂。

「我第一次去排練,第一次聽到整個樂隊的聲音,我就覺得自己給它「敲」了一棒,「昏」了,「醒」來後,我就好似另外一個人,就是在那時候開始,我開始瘋狂的喜歡音樂,我喜歡音樂就好似發瘋一樣。」左貞觀眉飛色舞,两眼圓杏的憶述當天情景。

不過,令他對音樂完全著迷,卻不是在中國上海這片土地,而是蘇聯(現稱俄羅斯),在蘇聯學音樂更是為勢所迫。

談論舞姿 被判十載

一九五七年,中國共產黨主席毛澤東突然間倡議「大鳴大放」,鼓勵人民表達自己的聲音,孰料,之後卻捲起「反黨天下」的論調,「反右」運動隨之「摑」起,曾表達意見又或曾是國民黨成員都紛紛遭殃。左貞觀的父親縱使昔日如何為國抗戰,奮不顧身自願前赴重慶抵抗日軍,但是,曾是國民黨黨員身份的他在那時是一個「負資產」。

一九五八年,教書的父親一夜間被打成右派,更被指控反革命罪,判監十年!

「父親其實沒做什麼,他只不過說了一句話而已。當年,他教一個學生跳社交舞,著他要好好學,並對他說「毛主席有一次跟外賓跳舞,跳得不好,踩了外賓的腳一下」,就是這樣一句話,那個學生第二天就去報告,第二天公安就拿著槍來家,把父親逮捕,判了十年。我不是說笑話。」左貞觀一臉嚴肅的說著。

距今逾四十年的那個晚上,仍歷歷在目鎖在時年只得十三歲的左貞觀心窩裏,無法刷掉。此前提下,擁有一半蘇聯人血統的母親與親人多番商議下,終決定帶著四名年稚的子女收拾細軟,乘搭不知多少個小時的火車旅程,離開綠草如茵的土地改赴冰天雪地的新西伯利亞逃亡,投靠遠在蘇聯的遠房親戚。

青蔥歲月 嚮往蘇聯文化

「我當時只感興奮,那時,蘇聯比中國發達得多,當年,我在少年宮看電視機就已覺得蘇聯不得了,再者,它們的音樂非常好,每家每戶都有車。」時年約十六歲的他,由一個每家每戶都難有電視機的地方抵達一處每家每戶都有﹔從沒有火箭製造的國土前赴已有太空人踏足外太空的國家。興奮之情,不言而諭。

但是,興奮的心情卻敵不過生活上的困難,縱使母親有一半蘇聯人的血統,但是,她在家裏說的都是普通話,因此,左貞觀遇上的第一個難題就是語言。

不過,慶幸母親周詳的安排,倆母子前赴蘇聯前,左貞觀先跟母親在上海學針炙,帶着這門專業技能抵達新西伯利亞後,遂可成為一家維生的謀生工具,不過,這並不是左貞觀的夢想,他的夢就是遊逛在音符世界,於是,左貞觀利用蘇聯共產黨惠民的福利,立即讀書,享受免費學自己最喜歡兼最善長的大提琴。

「當時,好辛苦,但是,就憑藉中國人的剛毅,堅韌,我每天六時起床返學校練琴,因為學校九時就上課,我只能在九時前練,不然就沒有教室,放學後,我又練至晚上十一時,要掃地的人把我趕出去為止。同時間趁商店仍未關門,趕快買個餅返回宿舍伴白開水吃,那時生活很苦,但是,我心裏沒感到苦,也許因為當時年青沒這感覺。」

將勤補絕 為口奔馳

不過,除上堂外,左貞觀亦掌握謀生機會,大大小小婚宴、戲劇等須要音樂伴奏的工作機會,他都點頭去做,一天又一天,日子就這樣的過去,大學就這樣的修畢。

兒子的辛勞,做母親的看在眼內,痛在心上,所以,當左貞觀讀完書很快找來樂隊工作,又為話劇院撰寫曲譜,賺不少錢,兼獲單位編配市中心房子居住時,兒子說要放棄一切,前赴首都莫斯科學作曲,母親聽罷憂心忡忡,強烈反對。但是,左貞觀清楚自己的理想仍未達致,不甘一生就是如此,於是,再乘火車南下直驅首都。

這決定除了完左貞觀作曲的夢,為自己的學術及藝術界增添數不清的榮耀,更重要的是,他估不到音樂讓他可一家團聚。

「那時,因為政治問題,我作為華人我的作品不能演奏,到戈爾巴喬夫上台以後,他們的作曲家協會就覺得很對不起我,認為我的作品很好,就給我開了一個創作晚會。」

冷戰結束 發表心血結晶

九零年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戈爾巴喬夫,八五年出任蘇聯共產黨總書記後,矢志消除蘇聯與別國建立的敵對關係,並成功拆除與中國建立三十年冷封的「牆」。左貞觀的作品終於可見光明,可在蘇聯的公眾場合演出,可予蘇聯音樂家演譯,可跟蘇聯人分享。

作品能夠首次在蘇聯演出,作曲家兼指揮家的左貞觀既興奮又緊張,於是,把印有自己名字的海報跟過往的信一樣,寄送到仍在中國的父親,與之分享快樂。未料,那張海報換來公安局竟接受父親申請要求前赴蘇聯出席兒子開的音樂會。

「父親就在我演出當天的早上抵達,我倆至少三十年沒見過面。我不記得與他見面時,第一句話說什麼,但是,我就覺得我當時很高興,我並帶著年稚的女兒去,女兒當時很開心,蹦蹦跳,我就不斷說:爺爺來了!」左貞觀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總的來說,我的命運還是很好,我若是留在中國,由於父親被指是反革命,母親要背負蘇修的意識流壓力,這在文化大革命時特別害怕,我肯定會被打死,真的太可怕。」雖然,歷經父親被誣告、母親承受白色恐怖、自己須勤儉苦讀,但是,左貞觀沒半點怨懟,因為他的夢終可在蘇聯完成,他終可在蘇聯與父親一家團聚。

「不管怎麼樣,中國還是我的祖國,我生在中國,在中國長大。我的朋友看到電視台訪問我的節目後,說我「愛國」。我跟他們說:「我沒想過愛國不愛國,我只是作為中國人,到了俄國後,我很想念中國。」

再踏中華 超然自若

他還記得在新西伯亞時,有次遠遠目睹火車頭鑲嵌了五星旗的中國國徽,他興奮至極,二話不說的狂奔到火車頭,由於已極少用普通話兼未想及會遇上這奇遇,他見到駕駛員時也不知該說話,在能應用到的普通話範圍內,就問了一句「北京天氣如何?」

不過,回自己祖國的願望已不再是夢,更沒有因為父親經歷的種種苦難令自己痛恨這片土地,相反,他以德報怨,以音樂灌溉中國的土壤,與中國不同地方的文化部合作,讓自己的管弦樂團為祖國表演,為自己祖國傳統的中國音樂重新編寫或改寫,又或編寫芭蕾舞劇等,不亦樂乎!

「我很喜歡去中國,每次去我都帶著旁觀者的心態看,我跟很多朋友講,中國那麼大,很多地方,我一生都做不完,就以雲南省,我去了三年還沒有看到很多東西,有人跟我說,一個雲南就已經比一個法國還大,有那麼豐富的小數民族,他們的文化、民歌都不一樣,我寫芭蕾舞劇《小河淌水》,就是用了很多雲南的民歌。」

香港尚欠培育軟件

至於位處中國最南的香港,左貞觀也曾數到前來並留下獨特的感受。

「香港很好,很獨特,世界上有两個城市給我留下好獨特的感覺,一個是威尼斯,另一個是香港。香港就是整個世界集中在一起的一個交匯點,什麼都可以看到,很豐富,很有動力。」

他謂,香港政府或香港人不是不著重文化,香港有非常好的藝術團體,什麼都有,香港的管弦樂團可以講是亞洲最好,它比中國大陸還好,樂團裏有很多外國人。香港的電影藝術也很發達,有名聲,中國的電影也是受香港的影響。不過,這些都未能刺激更多人從事藝術文化,現時只有百分之六的人口在這行業工作。

「何解?香港本來就是做生意,買東西的地方。香港人的頭腦就是做生意。」左貞觀認真的分析。

不過,浸淫在藝術工作,俄籍妻子亦從事藝術教育,左貞觀認為把藝術變成生活的一部份,絶非不能。

「由小培養。蘇聯時代,只要每一個地方的人口達致一定水平,我不記得是否五十萬人,那地方就一定要有教堂,劇場,歌劇院,音樂學校,有一間學校的校長更對我說,一個管弦樂團裏須要的樂器,學校樣樣都有。任何一個國家要搞音樂都很困難,要從五、六歲開始,天天練,要成為真正的藝術家,你要花很多時間,相對,要做醫生,大學要讀幾多年?是很苦的,所以,現代人很多都不願意。」

你苦嗎?

「沒有,因為我喜歡,我沒感覺到苦,父母親亦沒有迫我學。我到現在對音樂仍很有興趣,仍很想做,我相信同自己的性格有關,我的性格最大特點就是熱愛生活,我覺得生活裏有那麼多有意思的事情,我都想知道、都想看,這就是熱愛生活。」

他更道出藝術對他的另一個重要性。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條路,走上真理。宗教是老百姓走上真理最好的一條路,但是,對搞藝術的我來說,藝術就是我要走的道路,藝術教導我不要做壞事,在藝術道路上,我們感受到一種美,它經常被形容為是人與上帝之間的溝通橋樑。」沒有宗教信仰的左貞觀平靜地說出自己的「宗教」。

後記

首次做訪問要先坐至少十小時飛機,然後在一處沒有冷氣開設,但氣溫卻是高達近四十度的環境中進行。雖然,這邊廂獲得主人翁殷勤的禮待,一時端上茶,一時送上加冰的汽水,一時又遞上透心涼的雪糕蛋糕。但是,我的背脊好不容氣,不斷滴汗!

可是,熱氣終於急遽降溫!

在傳媒工作廿載,與藝術家、藝術工作者、宗教界人士、政界等人做訪問,從來沒有一人把宗教與藝術並齊,點出两者共有真、善、美的共通點,就只有眼前幾經磨鍊,額頭佈滿縐紋的華裔俄籍藝術家左貞觀!

熱?閒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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