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真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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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花

彭念真 | 2006-02-15 02:39:27 | 分享到

少時讀張愛玲,時時碰到淡巴菰花。在《沉香屑:第一爐香》裏,薇龍第一次往梁家,在書房裏便看到一瓶淡巴菰花;張愛玲形容這花「小白骨嘟,粗看似乎是晚香玉」。

晚香玉好懂,就是夜來香,每到夜來,恣意地發放一蓬一蓬的香氣。但淡巴菰花?問花店,都說不曉得。像天方夜譚裏的名字,有點妖異,有點蒼白,站在懸崖的孤魂般,沒個依傍,馬上要凋萎似的。

後來翻到夏志清修改張愛玲的一篇翻譯,看到tobacco flower,這才恍然。原來是音譯,淡巴菰花,便是煙草花。

早年置過一瓶煙草花香水,味道很甜,但不純淨,像混和了夏夜散步之後的輕微汗氣,有種不經意的、管不住的性感,在空瓶子握在手心,彷佛還飄出一絲餘香,不肯被遺忘似的。忽然想,這不是就薇龍嗎,剛一看是好人家的女兒,骨子裏卻有不安份的欲望,只等一個像梁太太那樣的人來挑撥一下,便名正言順地野地來。

薇龍起初看到一櫥的華衣,便想到:「這跟長三堂子買進一個討人,有甚麼分別?」長三堂子是舊上海的高級妓院,討人是被賣進去訓練將來當妓女的小女孩,薇龍對自己的將來,心裏是明明白白的,但她是微笑著入睡的,呢喃著:「看看也好。」不消兩三個月,便毫不介意地讓梁太太拿她當幌子,招攬年輕的情人,習慣得那樣快,倒顯得當初跟梁太太周旋時,心裏擔心女孩子的名聲啊甚麼的,只不過是掩蓋著真性情的一抹清純的甜香。

張愛玲文字之流麗是沒話說的,沒想到光是花,還有這一重意思。「張愛玲小說中花與女主角命運之關係」,簡直是現成的論文題目呢,只是但凡名家作品,肯定被研究至爛得不能再爛,不知這一角被發現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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