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人字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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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取的香港文學

曾卓然 | 2015-01-25 00:00:00 | 分享到

  【港人字講:曾卓然】《換取的孩子》(Changelings)是大江健三郎一部長篇小說的名字,以兒童文學及繪本作家的毛里斯.仙達克(Maurice Sendak)的同名作品為引發點。作品以小說的形式思考其摯友伊丹十三自殺的因由,帶有強烈的自傳體色彩。所謂「換取的孩子」(Changelings),其實源於北歐神話,漂亮的孩子被小妖偷走換成木頭小孩,給女巫當作新郎或新娘。這個神話有很多不同的版本,在仙達克的繪本中,小孩的姐姐在家照顧小孩,姐姐不斷吹號角,希望小孩不再哭鬧,不過姐姐吹得太投入了,給了小妖機會,到姐姐發現時,小孩已經被換成冰雕小孩。大江健三郎認為,其摯友之自殺身死,並非如大眾、傳媒普遍認為的原因,而源於一些更深刻的、與童年回憶有關的因由,和他們少年時代的「一件事」相關。我運用這本小說為起點,是由於大江健三郎這種獨特迂迴的思考方式。大江健三郎會嘗試在小說中引入如詩歌、戲劇、繪畫、音樂,但並非單純的徵引,而是把引用之作品提升成小說中的重要意象,甚至是一整部小說的核心所在,如《換取的孩子》、如《優美的安娜貝爾.李 寒徹顫慄早逝去》,均可以看到這種手法。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是報業非常興旺的時代,也是不少香港文學評論者心中的黃金時代。上有南來老作家堅守文藝陣地,香港戰後中堅世代成長,又寫出眾多重要作品。在今日回看,那並非一個大一統沒有雜音的時代,而是一個競爭激烈同時面向讀者的年代。長青樹如一直以來默默耕耘多年的《中國學生週報》,有四平八穩政見分明的大報,也有港味很重大受歡迎的如《成報》。有比較新穎、激進的雜誌如《70年代》,也有傾向關社認祖的如《七十年代》雜誌。武俠小說言情小說是市民階層的重要娛樂,而左翼右翼努力在爭取讀者。成長的戰後年輕一代組織文社,自發辦詩會,到香港的鄉野行走,書寫香港不同地方。更重要的是如老一輩的南來作家如劉以鬯、徐訏、曹聚仁、司馬長風,葉靈鳳堅守副刊、出版等陣地,給予年輕作家發揮的機會。是在這種生態底下,這種動態的競爭下,香港的純文學才有對照反叛的理由,尋找自身聲音的焦慮,才爆發出如也斯、西西等現代中文文學中的頂尖作家。那熱帶雨林的參天巨樹,其實是整個生態系統完整豐富的証明。

  也許我們可以運用小說家的思考方式,從藝術作品出發思考問題,借「換取」來思考今天的香港文學與香港文學評論。就像毛里斯.仙達克筆下的流淚冰雕小孩象,今天的香港文學評論是否成了被換取的孩子?真正的生命力已經逐漸遠去。我們不得不去問:它被「換取」成了什麼?又被誰「換取」了?我們又可以怎樣把那「真正的」重尋呢?我嘗試用大江健三郎的方式思考香港文學處境的問題,就是它像一個「被換取的孩子」,香港文學被換取了。我們現在口中的「香港文學」,與回看舊日的「香港文學」所謂蓬勃生態的美好,好像是同一樣東西。可是實質上它所指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生態。

  在這種生態的轉變下文學評論也被換取了。我認為可分成三種文學評論:一種是給讀者看的文學評論,第二種是給作者看的文學評論,第三種是給評論者的文學評論。三種之間內在有各自的換取,而三種文學評論之間,也有弱勢與強勢。從前文學評論可能就是給作者看的,可以是一種批評,批評它寫得好不好,或者是一種宣言或指引,比如要大家去書寫一種新的風格,例如寫超現實主義、未來主義等等,帶有指引性。第二種給讀者看的文學評論,多是一種欣賞性、賞析性的評論,他指出作品的值得欣賞之處,希望讀者會去閱讀佳作,或從作品讀出新觀點。第三種是給評論者看的文學評論,可能會是學者、資深評論者的經驗之談,非常準確嚴謹,可是同時具有才情和個性,讀起來不使人覺得枯燥,如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就是非常重個人風格的文學史書寫,和今天的文學史寫法很不同。良性的文學評論生態下,給文學評論者看的,是一些文質兼備的文學評論;給作者看的,是一些認真的批評和思考綱領;給讀者看的,是一些有真性情的文學欣賞。

  然而,香港文學評論被換取了,生態系統破壞了,今天給作者看的文學評論,更加多是寫出來為作者「打氣」,作品也沒有人看,所以寫一篇文章幫他「打氣」、「加油」。給讀者看的評論,更加多其實演變成宣傳稿鱔稿。而給評論者看的文章,更加多呈現的是一種板滯的狀態,過於重視客觀不犯錯;更也有些怪誕的初學者追求有又長又多的附注,很長的參考書目,是把學術論文中的一些標準,誇張地放到文學評論中去了。現在生產的文學評論,很多時候出現一個情況是:除了寫作者看過那作品以外,別人根本不關心你在說甚麼,潛在文學讀者看見這種評論就怕怕了。為甚麼文學評論會演變成一種大家也覺得枯燥無味、不想去接觸的事?為什麼真正給文學讀者看的文學評論幾乎消失了,文學評論和文學讀者的距離愈來愈遠?

  回到仙達克的繪本,那孩子為什麼可以在姐姐的身旁被換取了?是因為姐姐犯了一個錯誤,她太忘形了,太開心地吹著號角,自我娛樂。香港文學評論者,這個號角,是不是是時候放下來,回頭看看我們文學生態損失了甚麼。在仙達克繪本中,姐姐跳出窗外,運用號角的力量尋回妹妹,大團圓結局。這寓言使我不得不去想的,是我們評論者手中的號角,怎樣使用的問題。去喚回還在閱讀的人,重建給讀者閱讀的文學評論,爭取讀者,也許是使香港文學生態更健康的一種方法。這個童話最後而以姐姐運用號角的力量救回孩子作結。大江健三郎也有在小說的思考中,脫離對死者的傷痛。在小說的結尾,大江健三郎引用了戲劇《死亡與國王的馬弁》作結尾:「死者已矣,忘了吧,就連生者也該置諸腦後。但願你們只把心思傾注在尚未出生的人身上。」我也想用此句作為本文的結尾。【101】

作者簡介
嶺南大學中文系博士侯選人,研究現當代散文。現職公開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主要教授現當代散文、新聞廣告、媒體等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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