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人字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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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後香港詩人的旗幟

洪慧 | 2016-03-07 22:46:01 | 分享到

   【港人字講: 洪慧】梁匡哲,可算是香港九十後裡詩藝最高的人,其詩意象豐富奇崛,跳躍奇險,令人完全無法猜度。事實上,在寫詩的過程中,不少才氣橫溢的人會默默離開,也有不少人意興闌珊,放棄詩歌創作。但梁匡哲並非如此。他是我見過最刻苦錘煉詩藝的年青詩人。《字花》、《聲韻》、《中學生文藝月刊》、《明報》,他幾乎在本港所有會刊登詩歌的報章雜誌留下詩句。不單香港,就連台灣的詩歌論壇、報章雜誌皆可見其的身影。九十後有不少怪物詩人。陳康濤,溫婉細膩,帥氣得來兼擅古典文學。李昭駿,絕少投稿,卻橫掃所有文獎。黃潤宇,通達透徹,投身社運。沐羽,寫詩寫評,搞網上直播電台。陳子雲,竟將社運寫成武俠,刀光劍影,更見恩怨情仇。而梁匡哲,實在是朋輩當中至為純粹的一個,心無旁騖,一以貫之地寫和讀。心誠則靈,他的詩藝就在抒情中鍛練出令人拍案叫絕的意象、憑空起跳、節奏感極強的個人風格。

且觀〈一首詩〉

不可能的,每把匕首不可能認識
所有心臟。你不可能喜歡泡杯面
而不喜歡等待。你不可能患上感冒般的
戀愛,這是不可能的。你的性格不可能

清澈見底。你不可能記得每房間空氣
的次序。實在不太可能。字母飄飛,鳥鳴。

不可能的,你竟然像寶特瓶一樣地
獨特。我從未看過正在演戲
的草原,但它的確能夠翻譯

整個天空。當蜂蜜般的諾言確鑿
我們輕撫過彼此的背部,然後
我摸黑走過太陽涼快的表面。

  這首詩的標題看似是討論詩歌創的詩作。然更重要的是,這是一首情詩。愛情除了是認識你的戀人,亦是認識自我的過程。事實上,要將梁匡哲詩裡所有意象都找到直接對應物是近乎不可能的。他喜歡寫強烈的對比。表面上似是關於恨意或者殺戮的匕首,其實是代替愛情中的慾望和佔有。一般人的愛情就像匕首,你可以愛一個人、佔有一個人,但你卻不能愛遍每個「心臟」。「泡杯面」需要等待,愛情亦復如是。在等待裡,人不免會陷入懷疑。所謂「不可能的」,就是在愛情裡面的自我懷疑。每一個「不可能」既是安慰,更是指出戀愛既然充滿著各種各樣不可能,何不放手一搏呢。正因如此,〈一首詩〉有好多詩句都是第待續句,而後續的句子卻會否定首句。譬如「不可能的,你竟然像寶特瓶一樣地/獨特。」一切看似無望,你在人群中看似是大量生產的「寶特瓶」,然而你其實自有獨特優勝之處。「你的性格看似不可能」實則卻是「清徹見底」,有著全心投身詩藝的人獨有的敏感。因此梁匡哲寫的「草原」不僅止是「草原」,而是能夠反映「整個天空」,透過意象引申出意象。

  梁匡哲詩另一特色是喜歡寫樹。「一棵樹在我的肺部呼吸,我不知那是我的什麼人」。「拉著我的手。一棵樹木在最高的地方旋轉」,「有關一棵樹的瑕疪,往往先於想法」。樹在他的詩裡與其說是在泥土裡生長的植物,其實更像有思想,會到處漫遊的動物。準確言之,樹就是情人的隱喻。譬如「在我的肺部呼吸」,就是念念不忘,終日思念之意。又如一棵樹木拉著作者在最高的地方旋轉,這就大有情人之間相處時,總是因為腦袋衝血而暈頭轉向,興奮莫名。當匡哲說:「(一棵樹通常不會想這些/這是一種離題的討論。)」他說是,實在很有可說是說不是。雖是情詩,雖是寫情人,卻偏偏告訴你這不過是樹,態度瀟灑卻又最是多情,欲蓋彌彰,飽滿地顧左右而言他。離題,言他物以起興,正是情詩本色。

梁匡哲的詩實在是疑幻疑真,溫香軟玉。且看〈應徵〉(節錄):

一種甜味在舌頭
如此多輕盈的寂寞

我失去最好的東西
空行——
背後的拉鏈

有一刻我以為
草原終於及膝了
你或許已經不在那裡。

  應徵,一般就是應徵工作。然而,這首詩寫來就像求愛的過程。「空行——/背後的拉鏈」一個人好像背負著好多,又漢懷希望,背包裡卻是一無所為。那份工作你好像已十拿九穩。「我以為」三字下得好。就像愛情裡你以為已經從眾人當中脫穎而出,「草原終於及膝」,愛情來到了成熟的季節。但這大抵是一次失敗的應徵。情人已經不在那裡。正是這種種的虛實交錯,讓他的詩每首都好像又不像是一次戀情。畢竟愛情很多時就是這樣,明顯而隱晦,激情而節制,在接受與試探之間的張力,就像詩歌的張力。所以,梁匡哲用情詩作為他的創作重心,實在是其來有自。詩歌、愛情在其詩作中可謂緊密結合。

  現在我們看另一首詩:〈流汗之後我第一件想到的事〉

看見你之後我覺得很眼熟
眼熟得像一個我不熟悉的人
這些人太多
所以每一個我都熟悉
像戲裡的觀。目光
壓得很低,空出來
只要我轉過身就看到你的側面
地球。
唯獨只有這刻的側面是我的
其他的側面都不是我的
他們都一致地不一樣
愈來愈酷似上帝。

  流汗在這裡是緊張的反應。「你」就像作者暗戀的一位情人。梁匡哲在這裡再次反復運用反諷的寫法,因為把對方暗戀得太久,「你」和「我」雖然陌生,卻像一個熟人。世間原有千千萬萬不同的人,但你的特別之處,可以說跟地球在茫茫宇宙裡惟一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那麼特別。這就是詩裡以地球作一句的意思。在這個特別的時刻,「唯獨只有這刻的側面是我的」,只有這個特定的側面,特定的時刻(這時刻可能是陰差陽錯,作者跟戀人無意的,瞬間的親密)就這樣烙印在作者心中。然而,「其他的側面都不是我的」,寂寞油然而生,畢竟,一切都只是偶然。但戀人的每個不同的側面和性格都是如此獨特而吸引,因此「他們都一致地不一樣/愈來愈酷似上帝。」在梁匡哲裡,戀人就是上帝,上帝就是詩。【101】

作者簡介
洪慧,本名黎浩瑋,80後,著有詩集:《最後,調酒師師便在Salsa裡失蹤》。詩歌評論散見《字花》、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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