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人字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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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江河朗誦會│朗誦詩歌簡評與詩人交流活動回顧(下)

張承禧 | 2017-05-08 13:56:08 | 分享到

   【記者:張承禧】鍾國強提到歐陽江河的一篇文章〈1989年後國內詩歌寫作:本土氣質、中年特徵與知識分子身份〉(收入《站在虛構這邊》),當中論述國內尤其是1989後,寫對抗的文學不多,部分固然是現實原因,但文中卻說有很大部分在於精神因素,這應該怎樣去理解?歐陽江河回應時表示:這篇文章寫於90年代,那時剛好完成了中國詩歌的轉型:從現代主義詩歌,轉型至當代詩歌。此轉型非常重要,因為對抗詩歌的基本判斷立場是它的世俗政治。世俗政治不是詩歌內在產生出來的力量,也不是寫作的基本出發點。歐陽江河談到,北島是寫對抗詩歌的佼佼者,近年也開始否定自己早年的詩作,儘管北島最重要的作品,反而是他的對抗詩歌。歐陽江河認為,如果在89之後還站在世俗政治的立場寫作,就會稍弱詩歌的精神性、詩歌意義上的崇高與大是大非。(圖上:香港詩人談到對時代書寫的看法,作為歐陽江河詩歌理論的回應。

1989前後中國詩歌的對抗性

  歐陽江河特別強調時代與詩人的關係,他認為少數語言與公眾語言一定要有匯合點,到一定的時候必須要考慮公眾語言,那怕公眾語言是非詩歌的、新聞的、政治的、沒有精神性的等等,都要包括進來。他表示,詩歌永遠是一種抵抗,是人類保持自己說不的權利和尊嚴,也是詩人角色命定的起點、詩歌的天命所在。可是同時,亦不能夠將詩歌完全變成世俗政治。歐陽江河理解的政治,是詩學上的政治、政治學的政治,這種政治是詩歌要面對的,也就是命運、崇高的問題、人的根本處境、語言的各種可能性等等。比如在當代這樣的盛世和亂世,詩歌說「不」的時候要面對各種的壓力,如消費政治的壓力等,而不能作單純藝術意義上的抵抗,卻放棄其他意義上的抵抗。89年後詩人放棄了那些單純精神性的東西,接著複雜的、多層次的東西就會進來,讓詩人去面對。

崇高與大是大非並非沒有歷史感的政治對抗

  歐陽江河對現代主義寫作抱懷疑態度,因為現代主義的特點是單線時間觀,切斷過去,直線走向未來。由此構成的價值觀,都是進步的、發展的、單向的,而不像東方的循環時間觀,萬古常新的。在現代主義時間觀下,人們就會忽視掉許多中國傳統的好東西,那些傳統的好東西都成了「進步」之下的犧牲品。相反,歐陽江河強調當代詩歌的多元性,將多時代的、多層次的東西都包括進來,寫出人的命題。在這樣的背景下考慮詩歌創作的基本立場、詩歌與時代的關係、詩歌意義上的價值判斷、崇高與大是大非,就不會只強調對抗的詩歌,尤其是世俗政治意義上的對抗詩歌。

  歐陽江河回顧中國的80年代,他表示89前中國詩人的寫作,很多都受西方文化、西方價值觀、西方政治、物質文明浪潮的拍擊,從而有一種解放的感覺,但反而沒有真實感,就像虛幻的狂歡與嘉年華。歐陽江河談到,現在有很多人懷念80年代,自己也無比懷念80年代,但他知道80年代沒有真實感,就像青春期時的興奮。如果沒有青春期,人的成長就會很慢。到了現在恰如青春期過後,十年間,中國人不論是在語言上、文學上、文化上、與世界發展的步伐上,中國做到了其他國家可能五十年才能做到的事。他感謝80年代,但回顧當年,最欠缺的卻是歷史感與真實感,像一切都被抽象過、壓縮過,直至89年歷史的強行進入。

語言貶值下的反抒情反優美的書寫


歐陽江河說中文被宣傳語言說爛了,從黨主席到農民說的話竟然一模一樣。引得哄堂大笑。

  鄭政恆提到,21世紀是一個語言貶值的時代,就如中國內地的詩作與詩人都非常多,泛濫的文本變成網絡媒體的文本,這樣我們應該用甚麼態度去面對當代的語言貶值?歐陽江河表示,他的〈大是大非〉提到一個看法:我們必須重新學習中文,就像二戰結束後德國人重新學習德語。在二戰期間,德語作為希特拉的宣傳語言,把德語說爛了,為德語的生態帶來災難。正如在中國,中文被之前的宣傳語言說爛了,最大問題在於從黨主席到在農村完全未讀過書的人,說的話竟然可以一模一樣,沒有差異性。詩人的角色就是要將差異性放進語言之中。經過數十年來的努力,社會上各界人士終於可享有差異性的成果。及至現在,卻充斥著各種網絡語言,沒有人看原文,都是複製、人云亦云。甚至連廣告語言、商業推廣都用詩歌,如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竟成了房地產的推銷詞,北島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顧城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等經典詩句也成了不同的廣告用語。在這樣的情況下,詩歌的精妙處、所傳遞的詩意、內在精神性和真正意義上的反思消失,變成了純粹的宣傳語言和俗語。

  歐陽江河認為,為免詩歌變成純粹的修辭,需要重新限制太詩歌化、太優美的、太抒情的東西,並要加密碼,加一些不是詩的東西,去讓人費解。他將那些被廣告商用到爛的詞比作妓女,但優秀詩人卻能將那些再爛再俗的詞變成處女。中文好的詩人,就能將那些再爛再俗的詞陌生起來,寫出孤兒感、天使感,像汽車都開到地圖之外去了。

向陌生人展開小確幸的超越

  幾位香港詩人都談到自己對香港時代書寫的不同看法,作為對歐陽江河詩歌理論的一些回應與修正。文化評論人小西表示,他也寫公共的事情,但更多傾向用評論和小說來回應,詩好玩的地方在於可以用來寫一些自己的事情。他認為詩歌會有不具體的讀者對象,通過陌生人的閱讀,展開陌生人與陌生人之間的感受交流。對他來說,詩歌不是為了其他人或具體讀者而寫,卻是為了自己而寫;可是同時,其實也是在為其他人而寫。詩歌與讀者之間,沒有直接因果關係。如果以詩歌主動回應社會事件,就會變成表態、政治上的投靠。詩歌乃回應詩人的內在複雜性,這種內在複雜性難以通過普通語言表述,只能用少數語言去表達。因此詩歌與時代的關係是:沒有關係去產生關係。愈刻意與時代回應,就會跟時代的距離愈來愈遠。

  至於劉偉成和葉英傑,都持有相近的看法。劉偉成認為,寫大的東西很容易昇華出來,就如時代總要崇高的昇華,為了崇高而崇高會製造痛苦。自己反而想欣賞一些生活上的小美麗、小抒情、小確幸,不想勉強昇華。葉英傑則從技巧著眼,認為寫小東西比大東西更難寫,小東西亦更容易觸動讀者,大的東西反而會消化不來。其實只是寫的時候沒有將大的東西放出來,卻放於最小的東西處,以小見大。

  隨後歐陽江河補充,詩歌的崇高與大是大非不是題材的概念,不是指寫甚麼題材,而在於詩的境界。如卡夫卡寫的都是最卑微的人和事,卻寫出人類命題,展現出人的絕對性,是真正意義上的崇高感。實際上,詩歌的崇高與大是大非不在大處,反而在小東西裡面,寫最小最微觀的東西而能發現詩歌的宇宙。最後,小西再用「超越」二字呼應歐陽江河的「崇高」,並以莊子為例,表示詩作的優秀與否不在於題材,而在於詩人的眼界,所謂「超越」,就是不講熟悉的故事,讓我們看到原來看不見的,但實際上存在於世界上的事。

  由是觀之,詩人取材於卑微的人、小事的細節,通過超越,使詩歌成為世俗的對抗。從小小一粒芥子中,發現偌大的須彌山。這是香港當代詩和歐陽江河詩觀的共通之處。【101】


作者簡介:
張承禧,嶺南大學中文文學碩士。現於出版社工作,研究興趣為香港文學與中國現、當代文學,評論曾收入《本土、邊緣與他者》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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